」
我握他手的力道是那麼緊,仿佛在試圖握住一把流沙。
可是我那時沒有明白,手抓得越用力, 沙子會流得越快。
「你不許走。」
我顫抖著懇求:
「我找了你一年, 整整一年。你怎麼敢……」
你怎麼敢,在我找到你的那一秒就告訴我, 能擁有你的時間, 早就進入了最后的倒計時。
你怎麼敢讓我那麼傷心?
我撕碎了他寫給我的筆跡潦草的最后一封信件。
他看著紙屑如飄雪落下, 看著我像一只被眼淚淹沒的蜉蝣一般,聲音無力又渺小:
「你如果打定主意要瞞著我, 要讓我恨你……又為什麼要讓我找到?」
「兮兮。」
他慢慢地坐了起來,動作遲緩地擦去了我滿臉的淚痕,仿佛在哄一個孩童:
「是我做得不對。
「但是幸好, 我還有一點時間。」
他的聲線輕柔得宛如暮春最后一片落英:
「既然這點時間救不了我, 那就用來救你吧。」
18
我猜得沒錯,車禍、離婚都是一場騙局。
我猜中了故事的所有細枝末節, 卻沒猜到那個結局。
傅辭揮霍自己殘敗不堪的短暫余生唱了一出荒唐的戲,試圖讓我真正地恨他。
只要我忘記他、懼怕他、記恨他就好。
只要我不是這個故事里, 注定要失去他的宋去兮就好。
那些藥劑根本不是對我不起作用, 而是有效極了。
因為他的目的本來就是讓我越來越確定, 我不是宋去兮。
我會發了瘋地想離開他, 無限渴望逃出牢籠, 我會有用不完的激情過好這一生。
我可以留住屬于宋去兮的珍視和擁有的一切,又無須承擔屬于宋去兮的苦痛與悲愴。
我會幸福美滿。
這是他最后給我寫的結局。
可惜在我離開他的最后一秒, 他還是沒有忍住心中殘存的那一縷私心。
他怕我記起他, 又怕我真的永遠恨他。
所以, 他給我留下了最后一個猜出真相的機會。
我現在才意識到, 那時他給我的訣別。
最后的時刻, 我還是觸碰到了故事被背后最冰冷的秘密。
這不知道是我的幸運,還是我的不幸。
19
傅辭的免疫系統在他決定走出無菌病房的那一秒, 就是一堵宛如亂石壘起的搖搖欲墜的高墻。
過量的藥物苦苦地支撐起了他千瘡百孔的身軀,也把他更快地推向了那個轟然倒塌的命運。
他終于走到了生命盡頭的最后一級臺階。
我慢慢地走進那個冰冷慘白的病房時,他身上所有的儀器都已經被撤下。
他只是安靜地躺著,眼睛里沒有什麼光彩,仿佛只是有些困了。
饒是如此,他終于看清我時, 還是用盡剩余的力氣朝我輕輕地揚了揚嘴角:
「你是來看我怎麼遭報應的嗎?」
在他的眼里,我成功地逃出了悲傷的結局,恨他入骨, 重獲新生。
我慢慢地坐在了床沿,把一枝帶著露水的早春白櫻放在了床頭:
「是啊。不親眼看著你走, 我不安心。」
他微微地動了動手指, 并沒有答話。
只是定定地望著我——
像是竭盡全力地想把我的樣子刻進骨髓。
「兮兮。」
他的聲音已經輕得幾不可聞。
我俯身把耳朵貼近了他的唇沿。
他說,櫻花很好看。
我起身再看向他的時候,他仿佛睡著了。
有顆溫熱的淚水滴在了他的唇上。
聽說,人在停止呼吸后的瞬間, 大腦并沒有停止活動。
所以他可能聽見了我的最后一句話
——也可能沒有聽見。
那時我的聲音如同耳語,就像是怕吵醒他。
我說:
「傅辭,其實白櫻的花語是……
「我沒有忘記你。」
-完-
山嶼海