時日久了,工頭自然看了出來,他把哥哥罵得狗血淋頭。
「也不看看自己什麼身份,還想學人家讀書,撒泡尿照照看你配嗎?
「果然是鄉巴佬,進城里好人家看過就以為自己也是人了,要做夢死遠點,別連累我。」
那些話一句一句從哥哥嘴里重復出來,我便知道他從沒忘過,可這些年,他也從來沒在爹娘跟前提過一句。
我心疼地拉拉他的手,氣憤地說:「那個人真壞,狗眼看人低,哥哥你以后中了秀才,一定要特意繞到他家門前走一趟,氣死他!」
哥哥搖搖頭:
「他是不好,但我也有錯,是我先誤了工,而且我并不怨他。」
「若不是他,蕓娘也不會正好路過聽見,不會特地送我一本書,更不會跟我說那些道理。」
「她說圣賢寫書本就是給人讀的,世上的人只要有向學之心就都可讀,她還說我連做工都在渴求學識,不知強過多少庸碌之人,所以她送我一本書,希望我珍惜自己的天賦。」
他的眼神越說越亮,仿佛在回憶此生最美好的事:「那是第一次有人告訴我,我并不卑賤,也是第一次,我開始正視自己的抱負,不愿再渾渾噩噩過日子,是她造就了今日的我。」
「所以小禾,不要自卑,只要你想讀書,那就去讀,你嫂嫂也是女子,她讀得可比我還好。」
我在哥哥略顯激動的聲音里呆呆地點頭,心里不由得想,嫂嫂她可真是厲害啊,竟能悟出這樣的道理。
可這麼厲害的嫂嫂,真的是當丫環能當出來的嗎?
我模模糊糊地察覺出這是個很重要的問題,于是情不自禁地問出口:「嫂嫂她,真的只是個丫環嗎?」
哥哥顯然沒想到我會問出這種問題,沉默了好久才笑道:「我就知道我家小禾是個聰明孩子。」
但他還是沒有明確回答我的問題,只是意味深長地看著我:
「從前哥哥用功讀書是為了早些帶你跟爹娘過上好日子,尤其是你,總想著快些再快些,這樣我才能中舉后教你幾年,有資本為你挑個好夫婿。」
「但今后,哥哥會更努力,因為除了你們,哥哥想護住一個更難護的人。」
「小禾乖,你幫幫哥哥好不好?」
5
我想我是該告訴爹娘的,但嫂嫂真的太好了,拖啊拖啊,就到了他們的婚期。
家里熱鬧極了,每一個看過新娘子的嬸子都羨慕地圍在娘身邊,嘰嘰喳喳地說著娘真有福氣,娶的媳婦兒這麼好看。
為了這份福氣,我把話咽了回去,更仔細地陪在嫂嫂身邊,官家小姐啊,也不知道她會不會覺得這鄉下日子太委屈。
但是嫂嫂沒有,她很努力地適應著農家生活,早起喂雞,收拾菜園,也跟娘學著做菜,到農時,甚至還嘗試著跟我們下田。
可嫂嫂的身體跟我們太不一樣了,她連穿娘準備的麻布衣服都會磨出紅疹,做家務活還只是手粗了些,到農活,她的手腳都是泡,磨破了看著鮮血淋漓,很是嚇人,到最后,還狠狠發了一場高燒。
外面那些原本羨慕的人就慢慢改了口風,陰陽怪氣地笑話我家娶了個敗家精,有些嘴碎的還挑撥到了我娘跟前。
「許糧他娘,不是我說,你這兒媳婦也太金貴了,鋤頭都沒摸兩天就倒下了,還要花錢吃藥,也就你家錢不差手才養得起啊。
」
「可不是嘛,聽我家小花說,那細皮嫩肉的,穿我們鄉下衣服還出疹子咧。」
「哎呀哎呀,你們懂什麼,糧哥兒是讀書人,可不得娶這種大小姐嗎。」
「什麼讀書人,田老頭考了一輩子還不是窮得叮當響,依我看啊,就是讀書讀傻了,我家大丫這麼能干的不要,偏找個不知根底的。現在傻眼了吧,簡直是迎了一尊菩薩回家。」
一時間,看不慣我娘得意的,曾經看上過我哥的,還有那些就喜歡編排新媳婦不讓人好過的,全都借著看嫂嫂的名義,在我娘跟前說盡了難聽話。
我抓耳撓腮地看著,想跟她們大吵一架,又嘴笨得不知道說什麼。
可退燒的藥貴,這些人的話又越來越難聽,我看著娘難看的臉色擔心她遷怒嫂嫂,正打算鼓起勇氣辯駁兩句,娘卻突然發威,雙臂一舞就把那些嬸子往門外推。
「打量誰不知道誰啊,不就是眼饞我們大郎讀書好又娶了漂亮媳婦嗎?一個個的一開口酸水都能流成河了,我呸,我兒子就是能干,我兒媳婦就是能把你們所有人都比到泥里去,你們酸死也沒用,趕緊滾,別來我家找晦氣。」
娘的嗓門不壓著,從來都是十里八鄉吵架的一把好手,那些人噎了半天,拋下一句「你就嘴硬吧」,全都灰溜溜地走了。
「一群沒見識的村婦,誰嘴硬也輪不到我嘴硬,我兒媳婦會認字會教書,光這一條,當菩薩供著又怎麼了?」
人走了,娘還在氣憤,到最后才惋惜道:「唉,可惜不能告訴別人,不然誰看見都得恭維我兩聲。
」
我覷著娘的臉色說:「就是,嫂嫂那麼有本事還想著幫襯農活,不僅能干,還孝順呢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