養母舉著鍋鏟就沖出廚房。
「我怎麼跟你打招呼,我聯系得上你嗎?
「你知不知道我頭發被拽散了,我還被人打了一巴掌!」
淚水在養母的眼眶里打轉轉,她回身往廚房走:「我要你個男人有何用!」
養父怔了下,滿臉愧疚。
他不顧養母的反對,死皮賴臉貼上去。
兩人前后腳進了廚房,廚房門被鎖上了。
我有點急。
「哥哥,爸爸媽媽不會打起來吧?」
楚琦一把拽住我,嗤笑:「別管他們,我爸嘴甜著呢。我媽蠢得要死,一會肯定又被哄住了。」
楚琦比我大四歲。
那會大概正是叛逆期吧。
主打一個看誰誰不爽,見誰誰蠢貨。
他開了大肚子彩電看得氣定神閑,我聞著廚房里燒焦的飯菜如坐針氈。
過了大概半個小時。
門總算開了。
養母面色坨紅,雙眸里似乎還含著淚,用鍋鏟把對著養父一頓敲:「趕緊去洗澡,身上都能搓下來三斤泥。」
養父嬉皮笑臉:「就去就去,夫人的話無敢不從!」
楚琦翻了個白眼,嘀嘀咕咕:「我就說不用急,他巧舌如簧!」
養父經過客廳,順手關了電視,板著臉:「作業做完了嗎,就在這看電視!」
這年過年。
我穿著嶄新的紅棉襖和新靴子,戴著養母給我買的紅發卡,收到了許多壓歲錢。
爺爺奶奶,小叔小嬸,姑姑姑父,外公外婆,舅舅舅媽,姨媽姨夫……
每個人都給了我五十。
對我來說,是巨款了。
以前在鄉下,我是沒有壓歲錢的。
親戚們都會把壓歲錢給姐姐,但那錢姐姐也拿不到手上。
只是做做樣子,很快就要上交給爸媽。
可現在,他們給我和哥哥一人一份。
晚上回家,我把錢交給養母。
她瞪我一眼:「你給我干嗎?自己的錢自己收著,我可不幫你保管,到時候弄丟了我還得賠你!」
楚琦帶我去買了一個只能進不能出的存錢罐。
我把所有的壓歲錢都存了進去。
他神情嚴肅:「你把錢都存進去了,萬一要買點東西怎麼辦?」
11
「我有吃有喝,我不需要買東西!」
楚琦嗤我:「瞧你那小家子氣。除了吃喝,我們還可以買點自己喜歡的東西。」
「貼紙,明信片,你們女孩子買點發卡信紙丑得要死的筆、弱智小說什麼的。」
他從口袋里掏出錢,猶豫了半天,無比肉疼地抽出一張五十遞給我。
「這個是我給你的壓歲錢,拿去花!」
窗外白雪皚皚,屋內卻很暖意融融。
我仰起頭看楚琦,眼眶不由自主濡濕。
我輕輕問他:「哥哥,我不要錢,我可以抱一下你嗎?」
楚琦滿臉戒備和狐疑。
我垂下眼瞼:「不抱也沒事的。」
下一秒,楚琦伸手,輕輕抱住了我,語氣嫌棄:「你眼里裝了自來水管嗎,動不動就哭。」
「女孩子就是麻煩。」
我鼻子酸得厲害,問:「你會一直是我哥哥嗎?」
「廢話!」他豪氣回答后,伸手生疏地拍著我的后腦勺,放軟了語調,「你別哭了,我可以把我所有的愛都分你!」
「分你一半!」
人啊。
就是很貪心。
從前我覺得一點點的愛,就足夠我活下去。
現在我卻盼著,以后的每一天,都是跟今天一樣美的夢境。
這年,養父在家一直待到三月底。
公園里的杏花開了。
他騎著自行車,養母斜坐在車后座,攬住他的腰。
春末的風卷起養母的淺色風衣,露出里面碎花裙的裙擺。
三月的陽光落滿她一身,在她眼角眉梢都涂上溫柔的顏色。
她真美!
比電視劇里下凡的七仙女還要美。
騎了兩圈后,養父停了下來。
他喘著粗氣,微笑著:「現在小靈通好火啊。」
「我也準備買一個,以后無論我在哪,你都能隨時聯系上我!」
養母的笑凝在臉上,問:「你又要走?」
「待在家里,會要了你的命嗎?」
……
養父還是走了。
或許他前世是一只信天翁,這種鳥只在尋求配偶和撫養幼崽時落地,其余時間一直飛翔在天空。
漂泊,一直在路上,才是養父的宿命。
日子就這樣過了幾年。
楚琦上高中了。
他本來成績不錯的,但中考發揮失常,沒考上最好的高中。
養母急得落了淚,養父在電話里卻相對淡然:「學習很重要,但最重要的還是做人。」
「高中還是三年,不要急嘛。」
養母所在的國企業績不好,已經前后有三批職工下崗。
每年冬夏,我和哥哥總是容易生病。
養母得帶著我們上醫院,盯著我們吃藥,夜里起來給我們蓋被子……
有時養母給養父打電話,但小靈通信號總是不好。
養父時常接不到。
那時網絡論壇開始發展。
養父長得帥,日常在流浪,又有藝術氣質。
他出圈了,很多人追隨他流浪的腳步,就為了能與他有藝術上的交集。
還有很多年輕姑娘會在論壇里曬出跟養父的合照。
養父賺的錢越來越多,他幾乎全部都交給養母。
可養母越來越不愛笑了。
她有時候開著電視,躺在沙發上發呆,半夜兩三點也不睡。
以前她只要出門,必定會好好收拾一番。
現在她連保濕霜都不擦。
那是一個平常至極的八月天傍晚。
天很熱,窗外飄來西瓜的清香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