那個男人才終于回來,但他并不是為了看自己的孩子。
他要娶青梅過門,做二房,說如果婆婆不允,他就再也不回這個家。
母親說那次她沒哭,因為她正抱著小小軟軟的我,而那時的我正睡得香甜。
婆婆氣得臥床不起,母親照顧婆婆的時候,婆婆拉著母親的手說著「對不起」。
我聽到這里,心想婆婆也是女人,女人何苦難為女人?
母親說那時候她就知道這樣下去也不會有結果,于是決定妥協,讓男人去取小。
「小海棠啊,你知道那個時候你婆婆怎麼說的嗎?
「她啊,她說我顧全大局,讓我以后跟那個女人好好相處。」
母親苦笑了一下,說后來男人回家了,但對母親和我依舊是不聞不問。
因為男人在忙著籌辦婚禮,派發請帖。
母親說這一次可謂是大辦特辦,跟她過門時完全不同。男人不僅請了迎親隊伍,還請了戲班,青梅的婚服更是比母親那時的好看。
可很快,一個噩耗再次讓這個家雞犬不寧。
7.
母親說那個女人死了。
男人心心念的青梅就死在婚期的前幾天。
閑言碎語鋪天而來,說是母親克死了青梅。
明明母親已經做出了妥協,可這些人卻都認為是母親的錯。
母親說男人的青梅也是個苦命的女人,因為日本人遺棄的一座工廠爆炸,釋放出了毒氣,導致她死在了回家的路上。
分明是巧合,可愚昧的人總是把錯誤原因歸咎于別人,說是母親咒死了女人。
女人的家里人要上門找母親找個說法。
「他們怎麼這麼不講理?他們怎麼不去找日本鬼子?」
我聽得義憤填膺,攥緊了拳頭。
「那流言其實就是女人的家人放出來的。」
母親摸了摸我的頭,說這個世上本來就沒有那麼多的道理。
「那后來呢?」
「后來,國泰讓婆婆出錢安葬了女人,算是平息了這件事。」
我看著母親閃躲的眼神,懷疑男人肯定還干了別的事情。
「媽,咱們帶上妹妹離開這里吧,我不想認那個男人當父親。」
可母親沒有回應,只是繼續講述。
「四九年的冬天,婆婆也過世了,茉莉也出生了。
「因為一些問題,我們一家來到了這里,這里挺好,沒什麼熟人,也不會再有人罵我會咒人了。」
「他們誰敢?讓我知道了,非撕了他們的嘴不可。」
母親關于過往的回憶到這里就結束了,我也沉沉地睡去。
第二天中午,來了一群帶紅袖章的女人,她們稱自己是婦聯派來了解情況的。
母親的事情很快傳遍了農墾局,大家自發捐錢,聯系車輛,送母親和妹妹去市里的大醫院治療。
而我因為不愿意跟男人相處,也跟著去了市里。
那段時間里經常會有人來看望母親,他們一個個自稱是娘家人。
他們會跟我講舅舅救下王家村的故事,而每一次的最后,那些叔叔阿姨們都會哽咽落淚。
男人后來也來了,他發誓會對我們母女好。
母親說她從小就失去了雙親,所以希望我們能有一個完整的家。
善良的母親原諒了男人,男人開始獻殷勤,忙前忙后地照顧母親和妹妹。
可是我不能原諒這個男人,我不會喊他父親,永遠不會。
在各方的努力下,妹妹的病情有了好轉,發病的次數明顯下降。
出院后,我們回到了北大荒的家。王姨說婦聯的同志隔段時間就會來走訪,若我跟母親又受了委屈,一定要跟婦聯的人說。
但好景不長,北大荒遭遇了前所未有的自然災害,農墾區豆糧產量斷崖式下降。
大家開始尋找一切可以用來代食的物品果腹,豆秸、麥麩、稻糠、酒糟、豆粕、樹皮……
由于饑餓和過量食用代食品導致極度營養不良,不少人患上浮腫病,而母親就是其中之一。
母親為了我跟妹妹能吃飽,總是騙我們說吃過了。Ɣƶ
男人整天嚷嚷著快餓死了,可他明明吃得最多。
后來他說自己有個堂弟在陜西,于是帶著我們舉家前往西安。
8.
男人堂弟在西安娶了一個湖南的媳婦,姓唐,是一個老師。唐老師知書達理又很勤快,與母親更是一見如故。
在唐老師的幫忙下,我上了小學,只不過是班里的年紀最大的姑娘。
男人在堂弟的幫助下找到了工作,而母親因為目不識丁,留在了家里好照顧我跟妹妹。
那段時間是我童年最快樂的記憶,直到男人開始打牌。
那個時候我并不知道那是賭博,直到家里沒了錢,去唐老師家借米的時候才知道男人在外面輸了很多錢。
甚至輸掉了用來給茉莉治病的錢。
他被人討債,不僅丟了工作,還整日酗酒。
堂弟湊了些錢讓男人還債,可他轉頭就把錢輸掉了。
「再給我拿點錢,我這次肯定能翻身。」
「你……你簡直無藥可救!」
男人堂弟氣得摔門而去,可晚上還是讓唐老師送來些米面。
我對男人徹底失望了,罵了他幾句,他說我沒大沒小,抄起掃帚打了我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