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摸上鏡子,小聲道:「再一會,只要一會。」
成鈺見到我很是意外,但他還是盡可能揚起了笑臉。
「怎麼,今天不困嗎?」
我搖搖頭,告訴他我餓了,想再去吃一次酸辣粉。
成鈺放下工作,拉著我的手笑話我小饞貓。
已經十二月了,馬上就要新年了。
我說我想看雪,我等不及寒假了。
成鈺愣了愣,說好。
他還想掛上那串風鈴,被我一把奪過扔了。
我說不清那時候成鈺的表情。
他站在原地,手足無措地站著,像一個做錯了事的小孩子等著家長的責罰。
我決定不再隱瞞,結結實實抱住了他。
成鈺撫摸著我的后背,聲音里帶著哭腔。
「白雪,你回來啦?」
「你回來,還走嗎?」
我不知如何作答,愣了半天才哽咽著問:「什麼時候發現的?我一直以為自己偽裝得很好呢。」
成鈺眼角都紅了一圈,可能是十一月的天真的很冷了,叫他不住地抖動。
「你一睜眼我就知道,秦柔對我的稱呼只有一個,就是成老師。她不吃辣也不會做飯。她是我最得意的學生,學習方面無可挑剔,唯獨生活上是個白癡。」
他說著說著就蹲下來用手捂住臉,聲音變得斷斷續續。
「我一直知道的,那是你,那就是你!我記得你做的菜,紅燒肉一定會放多多的糖,你喜歡甜口。洗衣服一定要用橘子味的洗衣液,睡覺的時候要抱著公仔,不然就是抱著我。」他抹掉了眼淚盯著我,「十年了,我終于等到你了。不走了好不好,白雪,我求求你留下來。我們一起照顧慕白長大,伺候二老晚年。就當是為了我,求求你,留下來好不好?」
我沒說話,因為我知道我一開口定然是成鈺不愿聽的。他大概也意識到了這一點,深吸了一口氣:「沒關系,就算你會走,現在也走不了不是嗎?」
他踉蹌著步子,走到垃圾桶旁把那串風鈴又撿了回來。
「那些書?」
「是關于靈魂學的,這段時間我拜訪了很多研究非自然現象的專家。」
「所以你才買了這串風鈴嗎?」淺藍色的,像大海一樣瑰麗溫柔的顏色。
我突然想起來,我和成鈺都是內陸的,從來沒見過海。從前的規劃里說過要去的地方,活到人生過半卻從未踏足。
成鈺固執地拿著風鈴,似乎只要它在,我就不會離開。
我費了很大力氣才扣開成鈺的手指,這一次遠遠地扔開了風鈴。一聲脆響,是風鈴摔了個稀碎。
成鈺不可置信地盯著我,幾乎是從喉嚨里擠出的聲音。
「你怎麼能,怎麼能這麼殘忍。」
他抬起我手,轉運珠的繩子不知何時已經磨損得只靠幾根線連接了。
「我死的時候都沒來得及和你好好告別,這一次就把以前的遺憾都補上吧。」
成鈺怔了下:「還有多少時間呢?」
「不管多少都足夠了。去看海,去看雪,去拍照,只要你記得這是我們一起經歷的就足夠。」
成鈺說好,他很用力地抱了我一下。
「這是偷來的時間,回報我十年來度日如年的思念。」
冬天的海邊沒什麼好玩的,踩著靴子跟漁民趕了趟海。這是生平第一次近距離接觸大海,風吹得成鈺頭發亂糟糟的。他在巖石上站著拍了許多照片。
年輕的時候忙于工作沒有時間,現在終于空閑下來。
成鈺按著我的計劃列了情侶必干的一百件事。
吃同一個冰淇淋,一起扯著嗓子在 KTV 干嚎諸如此類許多許多許多甜蜜又幼稚的事。
成鈺終于又開心起來,每一天都會揉著我的頭發。像剛剛在一起的時候把下巴擱在我的腦袋上,甕聲甕氣地叫著我「老婆」。
我差點都忘了,這是最后的告別。
直到有一天我突然變得很累,睡了一整天都不醒。朦朦朧朧中感覺自己飄了起來,大概是時間真的到了吧。
我跟成鈺說:「最后一件事是去看雪。」
其實我們的本本上才劃到第五十七件,但是成鈺沒說什麼。
他只是把每一天都盡力過得充實。
我們去看了雪,東北的雪有腿那麼深。穿的衣服把我們兩個裹成了大胖子,又因為積雪舉步維艱。
一開始成鈺還能拉著我走,后來身上出了汗把衣服汗濕了。又熱又重,偏偏迎面刮來的刀子風還能讓眉毛都掛上一層冰霜。
簡直就是冰火兩重天。
我走不動了,我不走了。
我賴在雪面上耍賴,讓成鈺推著走。
等鬧騰夠了就回酒店,把衣服脫得光溜溜的,貼著供暖吃雪糕。
凍得牙齒冰涼,直打顫。
我們還去看了極光。
這邊是黑的,那邊是白的。像一柄利劍把天分成了兩半,圍繞著它的是女王的寶石。零零散散落了許多,璀璨奪目,不可正視。
成鈺把脖子上的吊墜取下來,那上頭掛著的是我的結婚鉆戒。
當時窮,買得小。才十分的鉆戒,是成鈺攢了好久的四千塊錢。
他說等他有錢了要給我換個大的,換個四萬的,四十萬的。
我捂著嘴做出驚喜的樣子來。成鈺舉著鉆戒,單膝跪地。
「白雪女士,你愿意再一次嫁給我嗎?」
我在雪地里轉圈圈,像個瘋子一樣大喊。
「我愿意!」
成鈺把他十二年前的承諾重新復述了一遍。
「我,成鈺這輩子只愛白雪一人。沒有例外,沒有理由,她是我的唯一,永遠的唯一。」
他站起來,我順勢撲倒在他懷里。
「直至死亡將我們分離。」
這是我人生中最開心的日子,沒有哪一天能和現在相比。
但我們都知道分別是注定的。
我靜靜地躺在成鈺的懷里,他控訴我的殘忍。
「你已經離開一次了,為什麼還要讓我承受第二次離別?」
我握緊了他的手。
「成先生,你這種想法是不對的。人啊,要懷有感恩的心,你應該感謝老天給了我們第二次相處的機會。人的一生本來就是不斷分別的過程,你以為的離開可能只是換了種方式陪伴在你身邊。就好像我,其實這十年我無處不在!」
成鈺被我逗笑了,捏著我的臉說我油嘴滑舌。
我閉上眼,暗示他動手吧。
手上的轉運珠被解開了,我感覺整個人一輕,緊接著就飄在空中了。
成鈺四處張望,最終鎖定一個方向。
深愛之人是可以彼此相望的嗎?
我低下頭,發現那顆鉆戒仍戴在我的手上。
我依偎在他身邊。
晚安,吾愛。
-完-
心上人